方桌

已是深秋，天气却没有完全凉下来。
午后的太阳肆意挥霍着光和热。道旁树昂首挺立，炫耀着依旧点缀了绿色的枝杈。秋风只能匐在地面上反复扫着零星的几片落叶。

街角的咖啡屋里，座无虚席。不喧闹也不安静，悉悉索索的絮语从各桌升腾起来，余音绕梁、沉降，再沿着木质的吧台向着窄门悠悠地延伸开去……可就在门旁的白色大理石方桌前，一切戛然而止——一对情侣相互依偎着，时而深情对望，时而轻抚对方的头发，时而懒洋洋地闭上眼……
那张奇迹般静谧的桌子本就白得耀眼，又被眼神洗得一尘不染。后桌的女文员偶尔从成堆的文件中探出脑袋，瞥上一眼；门的另一侧，喝着咖啡的老绅士也不忘投来不屑的目光，叹一句：“现在的年轻人啊！”；坐在角落的初中生更是用书掩着半张脸，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……

阳光被窗框筛成许多小格，映在那对情侣身上。光越来越强，格子边也愈来愈窄，像是黑色的利刃渐渐嵌入他们的身体。

“已经不爱我了吗？”女人略带哭腔的声音并没有很突兀，和谐地融进了絮语中。
“怎么会……”男人意外地被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惊了一下，赶忙“咳”了一声。
——“叮铃“，有人推门而入，一时间铃铛的脆响不断。

“那封信是怎么回事？”女人声音有些颤抖，顿了顿，欲言又止。
男人楞了一下，随后抽出搂着女人的手，做了个夸张的手势，说：“只是……普通朋友间的问候！“
——“啪”，不知哪儿的气球破了，还伴着妇人对孩子尖刻的说教。

“真的！而且——毋庸置疑，我还爱……“男人说着，伸手想再次搂住女人，结果被一把推开了。
女人扶在桌上，头埋进臂弯，冷冷地撂下一句：“别碰我！我没事……“
——屋内一下子沉寂了，人们这才发现了异样。于是，不再安静如初的方桌又经历了一番目光的洗礼。

勉强能听到女人低声的呜咽。
而男人只是啜了口桌上的咖啡，一言不发。

忽的，筛在他们身上的阴影被晕染开来，太阳不知所踪，天空乌云密布。
不一会儿，风萧萧瑟瑟地吹，雨淅淅沥沥地下——终于“街道“和”人“都感知到了”秋“的存在，树叶在风中无奈地打着旋儿，行人在雨中慌张地逃窜着。
咖啡屋里也乱作一团，进门的、出门的，收钱的、付账的，拍手的、跺脚的，怒不可遏的、幸灾乐祸的，尖声说教的、嚎啕大哭的……只有那张桌子又奇迹般地归于平静。

一片半黄的梧桐叶趁乱落到了男人面前。“我们的爱情是不是也渐渐泛黄了呢？“男人陷入了沉思。
又一阵风帮着梧桐叶翻了个身，顺势飞进了咖啡杯里。咖啡沿着叶缘奔驰，很快浸润了叶片，一半的绿色正无声地消失。男人迟疑了片刻，才赶忙把梧桐叶取了出来，在桌上平整地铺展开，怎想绿色已经全然不见了——一阵心酸，泪水夺眶而出，男人埋头抽泣。

“咚咚咚“，一阵明快的敲击声在恼人的嘈杂中格外清晰。男人抬起头，发现女人正笑着看他。
——某个秋日，某次偶然的相遇，某场纷纷扬扬的雨，某家再普通不过又再特殊不过的咖啡屋，她就像这样敲着桌子叫醒犯困的他，他开玩笑似地抱了上去，却不曾想，就此再也没有分开……——两人都来不及擦去眼角的泪滴，热烈地相拥在一起……
匆匆赶路的人，层叠交错的伞，飞溅的雨滴，蒸腾的雾气，一切如初。他们走出咖啡厅，融入了人潮中，留下浸了咖啡的梧桐叶静静地躺在方桌上。

后来，这家咖啡店远近闻名——据说，只要在店里的一张印有梧桐叶图案的方桌上喝咖啡，就可以拥有“至死不渝的爱情“。